202号窗口

“红胖子”的传闻

记录这个故事的最初,我会先向你提一件事。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个传闻?在庆东镇齐岚路202号,每周五凌晨,会有一个浑身红色的胖子出现在那户人家2楼的窗口,他顶着一头刺眼的白发,每次都用空洞的眼神望着楼下路灯,噏动着嘴唇,不知道说些什么,手指不停地在玻璃窗上画着“202”这几个数字。

第一次听到这类“都市传说”,人们都是半信半疑,直到亲眼得见才会有真实感。我第一次听到“红胖子”的传闻,是在四个月前。我从镇东火车站出来,就近叫了辆出租,载我去一个朋友家。大概是生意不好做,我刚坐上车,中年司机就发动了车子,在第一个路口等红灯时,他才低头细看我递上去的纸条,然后眼神就被定住了。

“齐岚路……202号?您是这家里的人吗?”

我说不是,是一个老同学家。中学毕业后分开了十多年,这次收到邀请去他家做客。司机这才放下心来,对我说起他看到这家窗口出现白发红胖子的事儿。

我忍不住笑了,“怎么可能会有这么荒唐的事?我朋友又不胖,更不红,是不是你看错了?”

“不会有错的。那样诡异的情景,你看到一次就不会忘记。”

“要么他家里人得了什么皮肤病?”

司机继续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你正好去他家,顺便打听一下吧。真是病人的话,叫他注意点。那副样子半夜看到可是要吓死人的,那一次我差点把车撞到路边人行道的树上。”

我暗暗好笑,口头上替他答应下来。

半小时不到车就开到了目的地,司机收钱后开车离去。

面前这幢独栋的两层小楼,看建筑外表至少有数十年的历史。如果是在繁华都市的中心,这可是价值千万的洋楼,但坐落在小镇上偏僻的路段,就没什么身价了。我站在路边看向司机指给我的那个窗户。很遗憾,暗紫色的窗帘拉上了,无法看到窗内景物。外观只是很常见的方形窗口,看不出和旁边人家有什么两样。

推开高度到腰部的木栅栏院门,我按响齐岚路202号的门铃。

出来开门的是一个盘着乌黑发髻的中年妇女,她好像刚才在洗什么东西,两只手上是湿的,不停在腰间的围裙上擦拭着。看装扮像是帮工的人,我试探着问:“呃……你好,楚笙在家吗?我是他老同学。”

“哦,你就是黎胜先生吧?阿笙刚才还说起过你。”妇女那有些老气的嗓音响起,“我是在这里帮佣的,你也可以跟阿笙一样叫我林姨。来,快请进!”她堆出笑容把大门开直,把我迎进客厅。

踏着客厅暗褐色的实木地板,我瞥见边上厨房的地上放着一个大塑料盆,里面浸着几只褪了毛的鸡鸭,原来林姨刚才是在准备招待客人的食材。我被请到客厅深处的红木椅上,身边尽是古色古香的木制家具,都是年头悠久的东西。在读书时就听说楚笙家里很有钱,今天到他家才亲眼见证了这个事实。楚笙不仅家境富庶,学业上也很优秀,如果当年他没有因为得了强直性脊柱炎,行动不便而退学,或许现在比我们班的很多人都更有成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困在这个老旧的家中。

上方传来间隔很长的脚步声,中间还夹杂着“哒”的一声响。我抬头,看到久违的楚笙正慢慢走下楼梯来迎接我,手里还拄着根手杖。

十多年未见,脑海中残存的还是当年楚笙中学时瘦弱少年的模样,当他拖动缓慢的脚步站到我面前,我才意识到岁月带来了多大的变化。他的脸上虽然依稀是当年的轮廓,但骨骼早比以前大了一圈,只是身体依然瘦弱,背也有些佝偻。尤其原本那双讨论课题时神采奕奕的眼睛,如今已经黯淡无光。三十岁未到的年轻人,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了十来岁。

“楚笙,好久不见。你怎么……”握住他的手问候的同时,我的话竟然说不下去了。

面对多年未见的我,最初的陌生眼神渐渐淡去,楚笙干涩地笑了笑说:“呵呵,你是说我看上去老了好多吗?如果你像我一样在这老房子里十多年不出门,也不会比我好得了多少。”

“但,为什么不出门呢?就算像现在这样有些不便,出门不是也可以吗?”

“我不想被人看笑话。”

听他这么说,我不禁暗自叹气。楚笙在读书时就是自尊心很强的人,有一次因为一个女同学公布了他写的情书,因为羞愤,他竟从二楼跳了下去,导致小腿骨裂。

这个话题我没有提起。林姨给我们端上泡好的茶,放到木椅前的茶几上。我们相对坐下,喝着茶,很自然地聊起一起度过的年少时光。一晃十多年过去,我们都已从少年成长为年近而立的成年人,但最让人难忘的回忆,还是在那个时代。

“这些年你还好吗?”

一番追忆过后,楚笙关切地问起我的近况。我跟他讲起出了校门后这些年在社会上的打拼,还有工作上、感情上遭遇的一些挫折,感慨良多。说到后来,我不禁有些滔滔不绝起来,发觉他久未回应,才停下来不好意思地回问他:“那你呢?这些年过得怎样?”

问完我才意识到又说了错话。他一个十多年都未出门的人,怎么会有能与我共享的话题?果然,他只苦笑了下,摇摇头不答话。

我忙岔开话题:“那你父母呢?他们不住这里吗?我怎么都没见到?”

“他们在市里另外有一套房,把这里留给我了。”

他的话让我想起司机的交代,便接着问:“那这里除了你和林姨还有其他人住吗?”

“没有啊,只有你看到过的两人。”

楚笙回答得很干脆,不容人有怀疑的地方,我只好作罢。多问也会招人嫌吧。或许真是司机酒后驾车眼花看错。

杯子快要见底,楚笙叫林姨添了茶水。他很有耐心地用杯盖拨开片片漂浮的茶叶,吹着杯上升腾的热汽,忽然轻声说了一句:“你还记得丁斓吗?”

这名字让我一愣,印象自然是有,只是不知他为什么会在这时候提起。想起当年的往事我忍不住笑起来:“我记得,不就是楼下那个班里公开过你写给她的表白情书的女孩子吗?为这事你还差点摔断腿。”

楚笙的面色一暗,大概是想起当年往事又让他心情抑郁了。

“不过你不用太懊恼,其实我在很久以前就替你报仇了。”

楚笙疑惑地抬头看有些洋洋自得的我。

“你知不知道?后来丁斓对我表白过。并不是很漂亮的女孩子,为什么你那么喜欢她?我搞不懂。本想直接拒绝的,但想到她对你做的事,我决定报复她一下。当时她跟着我来到我们常路过的那座桥边,你还记得那座桥吧?水泥桥面上没有围栏,两边各筑有一条五六厘米厚度、十厘米左右宽度的长条形水泥。我们常冒险走在上面过桥,但能坚持走到底的人很少,多数都由于怕落水中途踏回到桥面上,以失败告终。我对她说,要是能走在水泥条上过桥,我就接受她。她胆子很小,大概也不会游泳,所以很害怕,站在桥边思想挣扎了很久。呵呵……”

“那……她最后在上面走了吗?”

“走了。但是没坚持到三分之一的地方就放弃了。我原来还希望她走到一半掉下去,那样才比较解气吧,结果真让人失望。不过这样一来我就不用拒绝她了,后来她也没再出现在我面前。”

“原来是这样。”说完这句后楚笙就低下头去,良久才再抬起来,眼里似乎多出几分凄凉,“你大概还不知道吧?她没来找你,是因为她死了。”

这突然的消息实在令我不知所措:“什么?她、她死了?怎么死的?”

“掉河里淹死的。那天不知道为什么她放学后没回家,而是走上我们那条路,来到了那座桥上。我走在她后面,看到她不走桥面却走上水泥条,张开双臂,小心前进。快到桥中央的时候,她身体突然晃了两晃,像倒下的木桩般往河里掉落。只不过她不像木桩会浮起,也不会游泳。等我叫到会游泳的人来救她时,人已经沉下去了。最后捞上来的是她的尸体。这事当年在学校里传开过,你没听说吗?”

“是吗……读书的时候好像是听说过有个女孩子掉河里淹死的,但我不知道就是她……”这样的结果太出人意料了。怎么也没想到当年的一句话竟然害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而我却到现在才知道。

“一直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用那样危险的方式过桥,现在知道了,原来她是为了你在练习。”

我本想说点什么替自己分辩,但发现找不到适合的词句。楚笙的神色也让我觉得他并不想听到我的解释。我只有低头沉默。

楚笙最后笑了笑,扭过头去。“算了,不提这种让人扫兴的话题了。说到底……只是一个我单方面喜欢的人而已。”楚笙把没喝几口的茶杯放回茶几上,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用手杖顿了顿地说,“林姨,差不多该准备晚饭了。”

在厨房忙活的林姨没用多久就把鸡鸭鱼肉俱全的一桌菜摆上大圆桌,还在我的面前放了瓶啤酒,楚笙似乎不喝酒,面前只摆了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情绪低落,饭桌上看上去形色俱全的菜,吃上去都没什么味道。我只是勉强吃下了楚笙给我夹的几口菜就饱了。

我放下筷子看向楚笙,问起他这次叫我来住几天的原因。因为从他的来信里总觉得发生了什么。楚笙端着粥碗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会儿,放下后淡然笑了笑说:“我的病情恶化了,医生说可能活不过一年,所以在还能见人的时候叫你这个老朋友来聚一聚。”

我被惊得站起身来,大声追问到底怎么回事。他叫林姨拿来一份病历和一套CT片子交到我手里。打开写着他名字的病历翻了几页,我终于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我这样活着也只是在等死,只是提前了些日子而已。其实说起来人活着不都是在等死吗?又有什么好太在意的。来陪我喝一杯!”说着他竟然把我的啤酒在空饭碗里倒了一半,要和我干杯。虽然有点担心他的身体,但为了不扫兴我还是和他干了。酒下肚后,楚笙哈哈大笑起来,这一次终于让我看到了他开心的样子。

梦中人的出现

饭后又闲聊两个多小时后,我们才各自休息。拄着手杖的楚笙站起身伸了伸手,示意请我先走。林姨便领着我踏上连接大厅的木楼梯上了二楼,去往给我安排的房间。二楼的走廊两侧分布了几个房间。路过一个房间的门口时我停了下来。从方位判断,这里就是从外面看过来有红胖子站立在窗口的房间。

我指了指房门问林姨:“呃……这房间是谁住的?”

林姨愣了愣,随即赔着笑说:“这是空房间,没人住的。”

“那……我可以住这间吗?我喜欢朝南的房间。”说着我趁机将手放上门把手,试着转动。但是把手动了动就定住了,门上了锁。

“这房间很久没人住了,里面脏得很。少爷已经给您指定了一间房,我也收拾过了,还是住那里吧。”

我没有再坚持,点了点头,带着心中的疑惑跟上林姨的脚步。

给我的房间类似旅馆的客房,里面有简单的卫生间和木床、衣柜之类的家具,我把行李包里面的替换衣物放进衣柜后,就倒在了舒适的单人床上。旅途积累的疲惫感在这一刻化作睡意袭来,让我很快就沉沉睡去。

昏昏沉沉中,我做了个梦,梦见了楚笙说起的丁斓。

依然是十七岁时的年轻脸庞,身上的米黄色连衣裙也似曾相识。我站在那桥中央,她沿着桥面边缘的水泥条,张开双臂维持平衡,战战兢兢地朝我走来。风吹动她的裙子,好像随时会随风而去一般。

她有惊无险地走到桥的中部,来到我的面前。本来一直低着的头,突然抬起来看我。脸上的表情由原先的羞涩突然变为狰狞,瞪着眼,一把揪住我胸前的衣襟:“是你!就是你害死我的!”说完她猛力把我一推。我被推得后退了一步,脚下原本应该是宽阔的桥面,但这一退竟然踩空,身体一下子失去了平衡。不知什么时候起我竟然和她互换了位置,我站在了桥的边缘。在这一推之下我后仰着往桥下的河面摔落,慌忙中我伸出手,只听到“哧啦”一声响,手中抓着从她裙摆上撕下的布片的我,一头坠入了冰冷的河水中。

我在掉落水中的瞬间睁开眼,翻身坐起才发觉原来只是一场梦。刚进屋的时候还不是很暗,所以我没开灯,现在整个房间已经笼罩在黑暗中,估计时间已是深夜。正要去摸索灯开关,我忽然感觉到房间中似乎有种异常的气息,这才发现原本关上的门竟然是半开状态,门口透进来的微光让我看到屋内有一个人影在移动。

“谁?”我大叫一声。黑影被吓到,迅速往门口逃去。在通过门旁的光亮地带时,我看清那是一个穿着连衣裙的女人身影。她也在那时候回头看我,洒下的光线让我清楚看到了那张年轻的脸庞,正是刚才梦中见到的丁斓!

脑子在这一瞬间开始混沌,有些分不清这究竟是梦还是现实。没时间多想,和衣而卧的我冲向门口去追“丁斓”,但还是慢了一步,拉开门时她已经消失在了走廊之中。我只听到“咔哒”一下关门的声音,正来自那个红胖子所在的房间。

我追过去转动把手,门已经从里面上锁了,无法打开。焦急的我开始拍起了门。这时走廊尽头的一间房门打开,林姨出现在门口,急匆匆地赶过来。

“怎么了黎先生?现在是半夜两点,你不要吵醒了阿笙。”

见她话语里暗含斥责,我停下手解释:“我、我刚才看到一个女孩子进了这扇门。”

“女孩子?怎么可能?这房子里没那样的人。你看到的是谁?”

“她……是我学生时代的一个女同学。而且,人已经死了……”

“女同学?已经死了的人?”林姨看向我的眼神里明显透露出鄙夷,“黎先生你刚才是不是做梦了?”

“我……”虽然确实做过梦,但我知道刚看到的不是梦。我继续要求,“能不能打开门让我进去看看?这样我才能确定是不是看错了。”

林姨见我一副不死心的样子,最终答应了我的请求。她回房间取来一串钥匙,在门口哗啦哗啦地翻找出其中一把,插入把手上的锁孔把门打开。

随着房间的灯打开,我终于看到了屋内的全貌。这是比我的房间大一点的屋子,同样没有多余的陈设。床上没有被子,桌子上也空荡荡的,看不出有人生活过的痕迹。屋子倒没有林姨说的那么脏,南侧墙上窗边暗紫色的窗帘拉上了,看不到外面的夜色。房间里还有一间卫生间,我试着推开门看了看,也没人在里面。

身后传来指节敲门的“笃笃”声,林姨冷冷说道:“黎先生,您真觉得这房间像有人住的样子吗?”

被她这么一催促,再坚持检查未免太不礼貌。我只能作罢,退出房间。

林姨锁上门后离去,我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打开灯躺回到床上。对于刚才看到丁斓出现的景象,我真的开始怀疑是不是在做梦。但这种事不是光靠想就能解决的,我把四肢在床上伸展开,打算放弃思考就此睡去。

手伸到枕头边时触碰到了某物,我把东西拿到眼前,睁开朦胧的眼睛细看。手里捏的,是一条从米黄色连衣裙上撕下的布片。

“不老人”的传说

“这到底怎么回事?”

第二天一早,我就找了在书房的楚笙,把这条米黄色的布片拍在他面前的书桌上。

他把厚厚的一本书放下,茫然地看着我,“出什么事了?”

我把昨天梦到丁斓,然后在房间里看到她的事情简单说了,接着追问他:“你能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吗?是不是丁斓没有死,而是住在了你家里?”

楚笙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的脸看了许久,然后哈哈大笑起来,用笑得不连贯的声音说:“你、你就因为做了一个梦,来、来质问我原因吗?”

“那不是梦!如果那是梦,这布条是怎么回事?是我把梦里的东西带回了现实吗?我觉得只有一种解释——刚开始我是在做梦,后来丁斓真的来到了我床边。我因为做噩梦,下意识地伸手抓出去,结果抓下一片她的连衣裙,她因此吓得逃了出去。”

“你是说你在梦里看到了穿着米黄色连衣裙的丁斓,然后在现实中的她也穿上了同样的衣服?不觉得太过巧合了吗?”

“她本来不就是常穿这种颜色的裙子吗?我梦见了她最常见的样子,然后她又穿着同样的衣服出现,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她早就死了。你可以去问任何一个知道这事的同学。你手头应该就有手机吧?你打给他们确认一下。”

“那……这布条到底是怎么回事?”

问题又回到了原点,我拎起布条垂在他眼前,看他心里是不是有鬼。

“这问题或许我可以解释。你看看这个。”他拄起靠在书桌边的手杖,走几步到身后的大书架前,抽出一本白封皮的书推到我面前,封皮上印着“梦的解析”四个大字。

“这是弗洛伊德很出名的精神分析论著作,科学解答了关于梦的方方面面。或许你也有看过吧?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在白天和你谈起丁斓,这成为你晚上梦到她的契机。至于这布条,我记得林姨的女儿也有这样一件连衣裙,她一个月前来这里玩过,住的就是你那间房。或许是她不小心刮破了衣服,在床上留下了这片东西。而你其实在做那个梦以前就看到了这片布条,并在潜意识里构成了那个梦的一部分。你梦见丁斓也穿上了这裙子,并且被你撕下了一片布条。因为你认定布片是从丁斓身上撕下来的,醒来后大脑自动屏蔽了之前见过布片的记忆,把这当做第一次发现。说到底,人只会相信愿意相信的东西。”

“这……真的是林姨女儿的衣服上来的?”虽然听他说得有板有眼,但我还是半信半疑。

“这问她不就清楚了吗?”楚笙说完按动桌边的电铃,把林姨叫了来。林姨听他一问,再看向那布片,果然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接过来连连说着:“真是的。怪不得那丫头的裙子破了一块!我问她吧,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原来是掉在那房里了。”

“怎么样?现在你信了吧?你在梦里看到了丁斓在桥上,又梦见自己醒来后她逃出你屋里。起来追出去的时候你才真正梦醒。因为只是梦,那屋子里当然不会有人了。”

看到林姨刚才的反应,我已经相信大半了,现在终于接受这是大梦一场的事实。心里暗自叹着气,怎么大老远跑到这里来出丑。

楚笙吩咐林姨退下后,朝我笑了笑说:“其实你早就应该察觉到不对的地方了。丁斓十几年前就已经死了,就算她还活着,也不可能保持着当时十几岁的摸样不是吗?你在门口看到年轻的她,这就说明只是一场梦而已。”

“原来……真的只是一场梦而已。确实,一个人怎么可能永葆青春呢……”我摸到一把木椅上颓然坐下,有种浑身脱力的感觉。

“但是话又说回来,‘永葆青春’也不是没有可能。小时候,我就听外婆说过一个‘不老人’的故事。”楚笙站起来把书放回身后古色古香的书架,回头对我神秘地笑了笑。

“不就是个故事嘛……”

“不是故事哦,是真事来着。”

看到楚笙认真的表情,我倒是来了兴趣,“真的?你倒是说说看。”

“好啊,反正信不信由你。”

楚笙再次回到那把椅子上,交叉手指,开始对我把那个故事娓娓道来。

我的外婆家在靠大山的乡下,这是发生在她们村子里的事。在她小的时候,村子里有一个叫濮二狗的二流子。他是光棍一条,不学无术,常年在村子里晃荡,有时候会搞些偷鸡摸狗的勾当,被村民们所嫌弃。在他25岁那年,有一次闯入山林失了踪。村民们对他避之唯恐不及,谁都没去找他。十来天过去他还没回来,大家都以为他死在了深山老林里。直到三个月后有人上山打猎,在一个水潭边的大树洞里发现了他。二狗除了身上衣服破烂不堪外,并没有受伤,精神头看上去也不错。问他在山上发生了什么,他说迷了路,就住在了这树洞里,饿的时候就生吃野果和水潭的鱼,撑到现在。打猎的是好人,不忍心丢下他被林中野兽所害,就把他又带回到村子。村里人看到他回来都不禁感叹他命大,二狗只是傻呵呵地笑。

回来以后,生活又恢复了原貌。二狗还是会搞点小偷小摸。只是有一点奇怪,以前不管什么季节,二狗常脱了衣服去河里捞鱼,但从山里回来后,只要他一下河,水里的鱼就自动浮上来一大片。虽然因此能多捞到很多鱼,但可惜都是死鱼,拿出去也卖不掉。村里的几个小孩子看到这事,回去告诉大人,但大人们没拿这当回事。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人们渐渐发现濮二狗身上奇怪的地方。和他同一辈的那些人都已成了五六十岁的老年人,但濮二狗看上去却还是那么年轻,和25岁时没多大变化,只是头发显得有些灰白。当然也有人天生不显老,但到他这个程度就显得诡异了。村子里开始流传他那次在山里中了邪的流言,开始疏远他。

但濮二狗本来就没心没肺,全没把这些流言放在心上,还是自己归自己,过自在日子,没理村民们的白眼。要不是后来出了事,说不定他的好日子还能这样过下去。二狗是在他58岁那年吃了偷来的下了耗子药的馒头中毒死的。人们也怀疑过是不是有人故意要害死他才做的毒馒头,但这种事无人深究,因为村民们都不喜欢濮二狗,有不少人在他死后叫好也说不定。他的尸体是村长和几个热心人帮忙收殓的。虽然他活着时人不地道,但死后的礼数也不能省少。村长多方打听后通知到了他的远亲来替他出殡。

因为那些传闻,出殡那天好些周边村落的人前来围观。当时我外婆已经出嫁并生了我妈,小孩都十多岁了。出殡那天正赶上外婆回娘家,就也去了二狗家凑热闹。

来主事的是二狗的一个远房堂弟,他朝躺在门板上盖着白床单的堂兄遗体烧香作揖后,走上前想拉开床单看一看这个只在小时候见过几面的亲戚。很多看热闹的人也围在他周围,想看一眼传说中的“不老人”。当他拉开那块白布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都被面前的景象惊呆了——几天前还是一副青年脸庞的濮二狗,现在一下子老了几十岁,满脸的皱纹,皮肤发黑,身体也缩水了很多,只剩下皮肉包裹的一具瘦骨嶙峋的躯体。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还有人指着尸体张开未合拢的嘴惊叫起来。在他咽喉深处,隐隐露出了好多条极细的虫子。这不是蛆虫,粗细只比头发粗些,长度十来公分。只是现在虫体已经干瘪,失去活力的身体在尸体喉咙处缠成一团。

楚笙说到这里就此停住,我还等着他说下去,就问:“然后呢?”

“没了啊,人都死了还有什么然后。”他狡黠地一笑,伸直手指拍了一下手说。

“但是濮二狗‘不老之谜’该怎么解释呢?”

面对我焦急的问话,楚笙不紧不慢地解释道:“那时村里人迷信,都说是二狗被山精附身所以不老,后来他死后山精离体,就又变回到老年的样子了。这几年我看了不少专业书籍,觉得已经可以解释在他身上发生的事情。问题其实出在他体内的虫子身上。从故事里描述的外观判断,这应该就是原产地在中非的奥卡氏丝虫,不知通过什么途径,这些异地的丝虫寄生在了山中深潭的鱼类身上,二狗在山里吃了潭里的鱼,虫子寄生到他体内。”

“奥卡氏丝虫和一般的丝虫不同,它们会在人的肠胃内繁殖幼虫,并默认为这是他的宿主。成虫则生活在人的皮下肌肉组织里,虫体能填满人随年月松弛的皮肤,让皱纹显不出,所以只是看上去年轻,身体机能还是会衰老。奥卡氏丝虫自身生存所需的营养并不是从宿主身上获得,而是来自宿主以外的生物。它们觅食的途径是从宿主的毛孔钻出后通过水游到其他生物身上,进入其体内吸取营养后再游回宿主身体。二狗游泳的时候,河内鱼类就是因为被他身上的奥卡氏丝虫吸食后死去的。后来他人已死,虫子没了机会从外界获得营养,就干瘪死亡了。”

听完楚笙的分析,我还是不太相信这是真事。面对我质疑的眼神,楚笙却是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深深沉醉在自己的一套理论中。我没心思把他拉回来,只说自己有点头晕不舒服,便离开了书房。

夜窥浴室女尸

当夜,又是像年少时般一番喝酒神侃后,我带着几分醉意回到了卧房,倒在床上后就迷迷糊糊入睡。睁开眼的时候,四周还是一片漆黑,仿佛又回到做了场大梦的前一夜。但还好这次屋里没人。我松了口气,正准备翻个身再次入睡,忽然听到门外传来奇怪的的声音。

那声音听上去像水声,好像有大量的水正哗哗地流入什么容器中。如果只是这样的声音,我或许会认为是有人正准备放水洗澡,但其中还夹杂着人类的闷哼声,好像忍受着极大的痛苦。洗澡也是件痛苦的事吗?被好奇心驱使的我穿上衣服,从床上爬起,推开门往外面探看。

声音的来源正是不远处那间朝南有窗口的房间,这次门没关严实,有一缕灯光从里面漏出来。我蹑手蹑脚走上前,推开门缝朝里望去。房间内能看到的区域并没有人,也没有盛放水的容器。我进入房间,发现卫生间的门半开着,哗哗的水声正从里面传出来,刚才的呻吟声却已经听不见了。

这屋的情形绝对不正常。无人居住的屋子怎么会有人在半夜使用卫生间?我冒着被人当成偷窥狂的危险,放轻脚步向卫生间走去。靠近那扇半开的门,我探头往里面看去。

当时出现在眼前的诡异景象至今让我刻骨铭心,不知道用文字来描述是否能准确传达。在盛了半满水的浴缸里,浸泡着一具灰褐色的女尸!从我这个角度看不到尸体的头部,只见到她黑色的头发漂浮在水里。那黑色的发丝间似乎夹杂着根根白发,像有生命般在水中扭动着。仔细看去,这哪里是头发?那是一条条白色细长的虫子在水中游动!不止是头发里,其实整个浴缸里都漂浮着这种比发丝稍粗的虫子,在水面密密麻麻地涌动着。因为和水色接近,我竟然一开始没发现。

我伸手掩住着了嘴巴。这景象让人心惊的同时更引起我身体的不良反应,感觉肠胃内似乎涌动了起来。正想着要离开找个地方喘口气,面前半开的门突然被人打开,原本掩在门背后的一张人脸突然探到我的面前!

这是张面容饱满的圆脸,皮肤好像散发着某种红光。他的眼睛被脸上其他部位的肌肉挤压成了一条缝,闪着幽光,紧盯着我。那赤裸的上身同样肿胀发红,抓在门上的手指有胡萝卜那么粗。与此形成巨大反差的是他蓬乱发白的头发。司机口中的“红胖子”竟然在此刻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难以名状的恐惧感让我惊呼出声,身体像触电一般往后面弹开,转身就往门外的走廊上逃去。本来往自己的房间跑了两步,却听到后面开门的声音,那个红胖子也跟了出来。我想离他越远越好,就没进自己屋子,直接往走廊尽头的楼梯跑去。虽然光线昏暗,我还是扶着楼梯扶手快速下了到一楼大厅,直扑向大门。对于我来说,唯一安全的通路就是离开这个“鬼屋”。

手虽然摸到了大门的门锁,却一时没能打开。这时楼梯上传来沉重的脚步声,那个红胖子也从楼梯上走下来,那脚步声虽然节奏缓慢,但一声声都在摧残我的心脏。

“快点开、快点开……”我在心里默念着,手上加大劲儿去拉门锁。突然眼睛一阵刺痛,白色的光线照亮了整个客厅。大厅的日光灯突然被人打开了,开灯的人也随着光线现身,正是站在楼梯口的林姨。不知道为什么她这时候还在楼底下,手里还端着一个大塑料盆。

这时候红胖子已经踏下最后一阶楼梯,他突然面容一僵,挺直了腰板,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林姨见状马上冲过来,把塑料盆放在他的脚下。胖子弯下腰把双手垂在脸盆上方,身体又是一阵颤动,十根手指突然伸直,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接下来,胖子手臂上突然长出了红色的毛发!不,细看的话那是一条条细长的虫子自他体内钻出,这正是我之前在浴缸中看到的虫,只是变成了红色。虫子就像毛丛脱落般从红胖子手臂上滚落脸盆。随着虫子不断冒出来,他的身体开始瘦了下来,肤色也慢慢变白。相反,他白色的头发颜色却在加深。我开始察觉,这红胖子越来越像某人了。把手上的虫子全部抖落后,他仰天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吼,双腿一软,整个人瘫软下去。林姨好像已经料到他会出现这样的举动,把手边的一把木椅子往前一推。椅子正好滑到他身后,倒下的瘦弱身躯有了承载之物,坐倒在了椅子里。一脸虚弱的楚笙转头看向我,艰难地笑了笑。

这屋子里最大的秘密,终于展现在了我面前。“红胖子”竟然就是楚笙本人。

林姨见楚笙坐稳,立即端起那个几乎装满红色虫子的塑料盆匆匆上楼。楚笙也没看她,似乎这已是习惯的程序。他看我时脸上虽然在微笑,但总感觉带着几分哀愁。

“现在你相信我了吧?这房子里真的没有更多的人。”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楚笙,你在搞什么鬼?”我把心中的疑惑和怒气一齐喊出来,等待他给出答案。

“你先别急。上次跟你说的濮二狗的故事,我其实没讲完。那后面还发生了一些事情。现在,就让我告诉你完整的故事吧。”楚笙正了正肋骨凸显的身体,仰在椅子上跟我说起那个故事的后续。

奥卡氏丝虫

上次说到在濮二狗的尸体里面有干瘪的虫子是吧?众人虽然觉得奇怪,但尸体不能这么放着,总还是要入葬的,便由几个人把尸体用白布包起来,按照原先的安排,运去墓地。墓地在村子的西首,到那里去要渡过一条贯穿村子的河。村民们把尸体抬上渡船,由船老大把船开向对岸,一路上远房堂弟默默往河里撒着纸钱。

外婆带着当时还是小孩的我妈也跟着上了船。小孩子顽皮,船开到一半的时候,我妈跑到船边玩水。这吓坏了外婆,忙扑上去抓她。还好发现得早,有惊无险地抓住了女儿,但却引起了一阵骚动,船身晃了几晃。因为这事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无人看管的尸体因为船身的晃动滑进河里,沉入水中。这让大伙儿都傻了眼,要是活人落水当然要下去救,但落水的是一具有着古怪的尸体,谁下去捞?

后来船老大用梢子在船边捞了几下,但没见到尸体。十来分钟后,人们打算开船去下游找找看。正在这时,恐怖的景象出现了:水面上突然浮上了大片鱼的尸体,紧接着一个白色的东西从河底慢慢浮了上来。当接近水面,人们才惊觉是濮二狗的尸体浮上来了。尸身上包裹的布已经被水冲走,成了一具裸尸。不仅如此,原本瘦骨嶙峋布满皱纹的尸体,这时候竟然变得饱满起来,看上去就像一个二三十岁年轻人的身体!

尸体原本离船有些距离,这时候竟然划动手脚,朝船这边游了过来。而他的头始终面朝下浸在水里,灰白色的头发在水面飘动。船上有人发出了“诈尸”的尖叫。由于害怕,船老大用梢子猛捅游过来的尸体。尸体裸露的皮肤被捅破,白色的虫子从破裂处游向河中。最后还是有见识的村长制止了他,为了不让这些不知名的虫子流出来害人,村长叫人带上工具把尸体捞了上来,用一把火,把尸体和虫子都付之一炬。

说到这里,楚笙的故事好像真正终结了。他停下来用讲解般地语气对我说:“知道了不老之谜的你,应该清楚是怎么回事了吧?那当然不是诈尸,只是尸体里的丝虫在动,带动了尸体的手脚,看上去就像在划水一样。那些干瘪的丝虫没死,遇水后水分得到补充又活了过来,游出尸体后钻入鱼的体内吸取了营养,再游回尸体,填满死者的皮下,让尸体看上去又年轻了一般。”

“你……现在跟我说这个故事到底是……难道刚才从你体内出来的那些虫子就是奥卡氏丝虫?故事里不是说那已经在很多年前就烧了吗?”

楚笙用发自眼角的视线睨着我,阴森森地笑了。“你似乎忘了里面说的船家捅破尸体的细节,以及,故事里面的某个人。”

正说话间,有脚步声从头顶上传来,林姨从楼梯缓步而下,她用显得有些苍老的声音说:“阿笙,都已经准备好了。”

“好的。辛苦你了,外婆。”

楚笙的回应让我听后如遭雷击,不禁后退了好几步。这个外表四十来岁的林姨竟然就是他故事里的外婆?难道她后来去捞了河里的丝虫,成为了新的“不老人”?最初我来这里时看到她手上是湿的,以及厨房里水盆里的鸡鸭,那难道是她在用虫子从中吸取能量?黑色的头发也是后来染的吗?

楚笙看穿了我的惊惧,脸上的笑容更盛了,转为仰天大笑起来,连那把椅子也随着他颤动,好像随时会倒下。他边笑边大声对我说:

“其实最初叫你来真的只是为了叙旧,但没想到你说出了一些我原本不知道的事情。然后我的心意就变了。这么多年来,你应该也有死心塌地地爱过一个女人吧?那你就能理解我了。爱一个人就要用自己的生命去呵护,甚至不用在意她的生死,这点你也懂吧?因为你的过错,我最爱的女人死了。不过还好,现在,有一个机会摆在你面前。你抬头看楼梯上吧!哈哈哈!”

我的心在他说话的时候咯噔了一下。没想到他过了这么多年还喜欢着丁斓。这么说替他“复仇”完全没有必要,我的做法反而伤害了他。

在他的提醒下,我抬头朝楼梯上看去。恐怖的一幕出现在我的面前。楼梯上正走下一个少女,她的皮肤光洁,丰盈的脸颊上似乎还透着一抹红晕。只是眼光显得无神,走路的步态也有些蹒跚,拖着腿勉强走下一级级的楼梯台阶,一头还没干透的黑色长发耷拉在米黄色连衣裙上,随着脚步左右摆动着。

这是我在这里第二次看到她,由于惊恐,我朝楚笙大声呼喊起来:“丁、丁斓?这是怎么回事?她不是早就死了吗?”

“没错,丁斓确实是死了,但你不知道她是土葬吧?我因为她的死难过了好些天,后来外婆发现了,帮了我个忙,让她再次回到我的身边。当然,最初的状态并不好看,开始我也被吓到了。但外婆告诉了我可以让干尸回复生前原貌的方法,我也由此知道了为什么她这么大的岁数还那么年轻的秘密。她像下魔咒般把多年前就在体内繁衍的丝虫放进丁斓的口中,原本已经干瘪的尸体竟然很快变得丰满起来。再用玻璃珠替换掉干瘪的眼珠,丁斓就栩栩如生地躺在我面前了。虽然不能言不能动,但对我已经足够。只是这样的她不能让别人看到,我就以生病为由退学,外婆为了照顾我,也为了躲避世人猜疑的目光,离开家和我共住在这个老房子里。我不求像外婆那样拥有看上去不老的容颜,只要看到丁斓在我面前保持年轻,就已经满足。原本以为可以一直这样下去,但几个月前,原本只是让我行动受限的强直性脊柱炎恶化,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既然生命将要终结,我干脆代替原先买来的给丁斓的丝虫提供营养的鸡鸭,每周让她身上的丝虫通过浴缸里的水进入我的身体,把体内的能量贡献给她,这样做让我觉得自己有一部分存活在了她的体内。只是被丝虫进入身体后由于免疫系统的抵抗身体表皮会因为炎症发红,肌肉组织也因为突然进入外界的虫子而肿胀,人看上去胖了一圈,头发会由于失去营养暂时化成白色。但也有让我意想不到的地方,从人体采集的能量似乎异常强大,丁斓不仅保持了容颜,还能够站起身来行走,就好像又活了一般!看到她能在这房子里走动,实在太让我惊喜,这段时间可以说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日子。但我的时间终究不多,想让她保持这种状态就必须有个人来代替我。这个人选,我现在已经找到。”

在楚笙喋喋不休的叙述中,丁斓已经走下楼梯。按理说她只是一具躯壳,是体内的丝虫在带动身体,但她却好像发现了目标一般,前伸着双手,低着长发垂荡的头颅,拖动脚步朝我这边移动过来。

“楚笙!你想让她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丁斓只是一具尸体啊?一具尸体!”我惊恐地大叫着转身再次去开大门上那节有着多重保险的门锁。有了灯光照射,我终于顺利打开了一道道保险。此时丁斓也在步步逼近,我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

就在门锁马上可以打开时,突然间“咔嚓咔嚓”声连响,手边的门锁竟然一道道自动重新上锁。扭头见一脸寒意的林姨正把手从墙上的一个黑色按钮边放下。她又把门锁上了,而且再怎么拨弄门锁都纹丝不动了,我被困在了这屋子里!

“你们、你们想要干什么?楚笙!你简直疯了!都疯了!”

楚笙没理会我的呼喊,只是半仰在椅子上继续大笑着,用嘶哑的嗓音对我继续叫道:“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原本优秀的你人生却这么失败?因为你从没有试过投入自己的生命去做一件事。现在我给你这样一个机会。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接班人,由你来代替我,用生命去守护小斓!哈哈哈哈!”

笑声中,正在砸门的我后颈一凉,一双冰冷的手不知何时按了上来。转过身,丁斓已经来到我面前,她后仰着头,伸直了双臂,把手死死掐着我的咽喉。这不可能!明明只是丝虫带动着在走路,怎么可能会来掐我的脖子?但仿佛有股来自幽冥的力量控制着那双手臂,把我的脖子掐得越来越紧,怎么也挣不脱。在她那双浑浊无光的玻璃球眼珠里,好像散发着红色的微光。

“是你!就是你害死我的!”我仿佛听到了她在梦中说的那句话。身上的力气越来越小,最终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死神住在“202”

现在想来,或许当时的我就此死去是个更好的结果。但楚笙赋予了我“使命”,不可能就那样让我死去。

现在的我平时就躺在这间朝南有窗户的房间里,时间距离我初次拜访这里已经过了四个多月。楚笙在两个月前告别了这个世界。在生命的最后阶段把体内能量传递给丁斓,这或许是加速他死亡的原因。现在的我虽然不受拘束,但全身无力,想要独立下床都很艰难,吃喝拉撒都是林姨在打理。身体之所以会变得这样虚弱,是因为那次我昏倒后体内被她注射了能让人肌肉无力的药液,那以后她每过一段时间就会给我补充注射,我已无力反抗。就这样,我代替楚笙,成为丁斓新的能量源。

每周五是丁斓身上的丝虫能量枯竭的时候,得不到补充,她就会恢复到原本的干尸模样。林姨会把她从这房间的柜子里抱出来,放进浴缸里浸泡,再把我拖到浴缸边,把双手放进浴缸水里,让丝虫侵入我的身体,获取我体内营养后,虫子再游回丁斓的尸体。完成这个过程后,她就又成了一具外表年轻的躯壳,甚至还能在房间里四处走动。其实在楚笙死后这样做已经没有必要,但或许对外孙有着什么承诺,林姨仍继续着这毫无意义的工作,可能会一直到她死。不,应该是到我死的那天。因为我的身体正在加剧衰弱,要不了多久就会撑不下去的。

丝虫吸取能量的过程比较漫长,全程等待了几次后,林姨变得没耐心了,会在这段时间锁上门离开房间忙自己的事情去,只留下我无力地趴在浴缸上。但有一件事情她没有想到,丝虫在进入我的身体吸取能量的过程中,也会填充我的体内,让肌肉获得一点力量。虽然只是很微弱的能量,也够我拖着脚步慢慢在屋子里挪动,而我在桌子抽屉的一角发现了纸笔。利用这些,我在平日里用颤抖的手艰难记录下自己的经历,希望有一天能被人看到。

即使在丝虫进入体内时,还是不够力气出声喊话,更不用说打破厚厚的玻璃窗逃出去了。我只能利用这一周一次的机会,移动到那扇窗边,用颤抖的手指在窗户上画下求救信号。有一次夜里,在窗口时看到几个年轻人在楼下路上对我指手划脚,他们用惊恐的声音大声说话,提到了“202”这个数字。对此我连苦笑都无法发出,看来因为看过来的方向不同让他们对我写的内容有了曲解。

但是,当我把记录这整件事的纸张从窗缝里塞出去,当你读了这几页纸后,以后路过齐岚路202号,看到2楼窗口有个浑身发红的白发胖子在窗口画着求救信号“SOS”,你应该已经知道,那个人,就是我。

刊载于《漫客·悬疑世界》第7辑(2012年3月)——傅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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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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