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主宰

身体里的幽灵

做完胃部肿瘤的切除手术之后,我没觉得少了半个胃,反而觉得身体里多了什么。

我无法形容,那是一种模模糊糊、隐隐约约的感觉——这么说吧,通常情况下,人是靠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来确定其他事物的存在的,而履行这些功能的都有实质性的器官:眼、耳、鼻、舌和皮肤。但有时候我们也会借助另一种不属于任何实质器官的感觉,也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第六感,最简单的例子:当有人从背后远远地盯着我们的时候,虽然眼睛看不见、耳朵听不见、闻不到更触不到这些窥视者,但我们还是常常能感觉到说不出的异样而回头寻找——事实证明,这种感觉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非常准确的。

现在就是这样,我感觉自己的身体里存在着一个不速之客——当然不是纱布、钳子、镊子……那种事出现的几率太低,况且体内如果有异物,免疫系统也是不会袖手旁观的,人体会有强烈的排斥反应,就像之前给我做的结肠和小肠移植手术,移植之后就不断发生各种状况:排异、并发症、感染……最后只能又把移植进来的器官切除,几乎是九死一生。但是现在,除了手术伤口还有微弱的疼痛感,我并没有其他反应。

我感觉到它不是任何实体,就像一个幽灵,在我的身体里潜伏出没,在这里晃过半张脸,又在另一处发出一声冷笑……

不怀好意、居心叵测的冷笑。

我强烈地感觉到某种危险的临近。

“唔……我在想,那也许是一种心理作用。”柳晴皱着眉头说道,“要知道,你可是刚在鬼门关外溜了一圈儿的人啊!之前的肠道移植手术失败了,连我都以为你熬不过去呢……你现在的感觉很可能就是之前‘濒死’经历的投影,虽然过去了大半年,你的身体已经在康复,可是你的心理还没有完全从阴影中解脱出来,其实这是对‘过去的危险’的恐惧感,而不是对将来的预感……”

我连连点头——她说得很有道理,我也愿意相信她。

柳晴是我的主治大夫,我的手术就是由她操刀的,很难得见到如此年轻的外科女大夫,而且技术又如此娴熟——在我因剧烈的排异反应而昏迷不醒的时候,是她一直在努力救治,而没有放弃我,我在昏迷中也能听到她的呼唤声和鼓励声,我醒过来所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她——但这些都不是我对她特别有好感的原因。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给我一种很亲切很熟悉的感觉,就像是早就见过面,而且深交了很久一样。更为巧合的是,我们之间还有很多共同点:比如我和她都喜欢喝绿茶而不是咖啡;喜欢爵士乐,谈起Benny Carter就两眼发光;我们都有怀旧情结,对那种传统的绿皮火车有着特殊的感情,喜欢它轰隆隆地穿过原野大地;我们都最喜欢看黄昏时的景色,迷恋那种温和而伤感的美丽……

总而言之,我们之间似乎总有说不完的话题——或许这就是人们所说的缘分吧。我常常在想,如果我遭遇这场生死之劫的目的就是为了遇上她,那么命运也不算太亏待我。

眩晕

我走进书房。

这是出院后我做的第一件事。

书房里有一架钢琴,一台连着电脑的电子琴。

书桌上堆放着空白的五线谱稿件。

我的职业是词曲作者,此刻眼前的一切都让我有些恍惚,仿佛填词作曲已经是上个世纪发生的事了。

这一场来势汹汹的大病耗去了我两年的时间,这两年我什么也写不出来,音乐是来自心灵的声音——当身体陷入困境,灵魂又怎会独安于外?与病魔搏斗已经用尽了我全身的力气,我没有更多的精力和心绪来创作。

我拂去钢琴盖上的灰尘。

黑白键如黑白分明的眼睛们,与我对视着。

它们看上去十分漠然,仿佛从来不认识我。

手术之后,我发现自己的大脑变得有些迟钝,尤其是在记忆力方面。上周一个老友到病房来看我,我竟花了足足五分钟才想起他的名字。

“可能是之前的化疗导致了记忆力衰退,你得有心理准备,这个恢复期可能很长。”这是柳晴的解释。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的声音真好听,像一只温润光滑的手,抚摸着我的耳心。

是吗?一切真的会好起来吗?

我摁下一个键条,低沉而浑厚的一个音跳出来:

DO——

脑子里似乎也有一架琴,发出了同样的回音——二者共鸣着:

DO——

我忽然眩晕起来——

天花板在转动着。

地板也在转动着。

世界被一把看不见的刀切成了无数个方块:黑的、白的、红的……方块们轰然散开、飘浮,然后又聚拢来,组成了一个巨大的魔方,它高速旋转着,像一只陀螺一般朝我扑来……

“啊——”

我尖叫着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正趴在书桌上——可是我刚才明明在钢琴旁边啊!

书桌上多了几张手写的乐谱——字迹尚未干透,很明显是刚刚完成的!

那是我的笔迹!

而在乐谱的最下端,赫然是我自己的签名:顾东胤。

我愣住了,为什么我完全不记得自己作曲的过程?

我按照曲谱哼出曲子——旋律有些怪异,我在记忆库里搜索着,这和我以前的曲风完全不同,我以前从未写过这类型的曲子——它根本就不像“顾东胤的”!

为什么会这样?

也许我只是需要多一点时间,无论如何,至少我还有创作的能力。我一面深呼吸,一面安慰自己:现在癌症危机已经解除了,我还有很多时间。

另一个我

可事实却是,我的时间并不多。

或者应该这样说才更准确:我恍惚的时间越来越多,而意识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除去睡眠的8个小时之外,我的生活几乎每天都会有一段时间忽然“消失”,比如有一天早上8点整,我正站在微波炉前热牛奶,然后,那种眩晕的感觉席卷而来,等我清醒之后,居然发现自己正衣冠楚楚地站在百货大楼的电梯扶手处,时间已经是下午的15点40分;还有一次,我刚整理好房间,在那种古怪的意识恍惚过去之后,我发现房间里又乱作了一团;最蹊跷的是有一天中午,一直照顾我的父母外出办事,我为自己亲手做的午餐明明是低脂又有营养的蘑菇菠菜意大利面,可是就在我把第一勺面条放进嘴里的时候,意识忽然模糊了,一个小时以后,我面前盘子里的菜却变成了东坡肘子和回锅肉——这可是医生严禁我食用的油腻食物!再一看垃圾桶,菠菜和蘑菇原封未动地被倒了进去……

这种情况发生的频率越来越高,最开始是一周两次,到现在已经是一天两三次了……

幸运的是,到目前为止,我的父母似乎都还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我不敢告诉他们,这两年因为我的病,两位老人已经吃尽了苦头。我也不敢告诉柳晴——她常常会打电话来询问我的恢复情况,直觉告诉我她对我很有好感,而我也计划着开始追她,但我原本就是一个在生理上患过重疾的人,可不想让她再认为我有某种精神疾患。

从网上查阅的资料来看,我的情况有两种可能性:

第一,分离性神游症,这是一种持续时间较长的自动症,意识失去控制的时间可以达到几小时甚至几天,病人清醒后通常不记得该段时间内所发生的事情,但是病人对周围环境有感知力,能进行复杂的活动,甚至有的人可以没有任何异样地进行长途旅游……

第二,人格分裂,又称为多重人格症,指在个体内存在两个或两个以上独立的人格。每一个人格在一特定时间占统治地位,在这个时间段,意识层只有一种身份,称为主体人格,所有的情感、思想和言行都按照主体人格的方式活动,不显出另一身份的痕迹,通常在受到精神刺激之后,就可突然转变为另一完全不同的身份,情感、思想和言行按照后继人格的方式行事,当后继的人格“执政”时,原先的主体人格是意识不到的……

“单从你过去经历来看,我并没有看见引起分离性神游或是人格分裂的事件诱因。”几次谈话后,心理医生汪林对我的症状感到十分困惑,“如果你没有对我说谎的话……”

我明白他的意思。

一般来说,不论是分离性神游还是人格分裂,都是对固有身份的一种否定状态,前者往往是为了逃避某些令人痛苦的事情,而后者的发生则基本与童年时候的痛苦经历有关,通常是被压抑的愤怒与不满,它们会进入一个与主体人格相对独立的“夹层空间”,被压抑的东西越来越多,所占“空间”就越来越大,最后逐渐削弱了主体人格,进而周期性地接管主体人格,成为后继人格。

可我的人生可谓是一帆风顺,童年时没有什么特别的经历,和普通的小孩一样健康成长,父母宠着,老师惯着,也从不缺少朋友兄弟,谈不上阴影,考大学也没费太大的劲,之后发展音乐事业也是一帆风顺,二十岁便有人带入行,写出的第一首歌就被认同,并且进入当年度流行音乐排行榜前十名,之后老板索性为我建了个独立工作室,待遇翻了好几倍,相比于同龄的音乐人来说,我可以说是幸运得就像“天上在掉馅饼,还尽往我一个人头上砸”。

这一次得癌症,可以说是我人生第一个重大挫折,但最困难的时候毕竟已经挺过去了,按照一般规律,要发病也应该是那个时候啊!

汪林的小眼睛在眼镜后闪着光,显然,我是一个很特殊的案例,他对我很感兴趣。

“催眠吧。”他建议,“这样我可以确诊。”

听说好的心理治疗师可以通过催眠法诱导出另一种人格,要想治病,就必须先知道原因——我同意了。

意识空间

“……你想象自己在一条河边上走,是黄昏的时候,夕阳是橙红色的,你可以直视它,阳光一点也不刺目,橙色的光照在河边的绿树上,每一片绿叶看上去很美,你坐在草地上,看见草地上开满了花,小小的野花,一朵,两朵,三朵,四朵……”

我闭上眼,进入了汪林为我描述的那个世界——那的确是一个能让我完全放松下来的世界,所有的焦虑和烦恼都离我远去了,我什么都不用想,只需要跟着那个声音……

……我沿着河边走到尽头,忽然看见了一座白色的三层别墅,欧式洋房格局,伫立在一片空地之上,四周没有任何其他建筑物。

沿着花园小径一直往里走,别墅的正门是红色的,一种让人十分不舒服的暗红——像是过期的血。

“有人吗?”我一面敲门一面问。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我所在的一侧阳光灿烂,而门里面却是漆黑一片。我刚走进去,门便在背后“砰”的一声关上了!

我有些慌乱地退回去,摸到门把手,转身打开——但来时的草地阳光已经不见了,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条狭窄而弯曲的长廊,廊壁上挂着烛台,燃着的蜡烛光随着我走入时候带进的风晃动了几下,我看见自己的影子被拖长成了一个畸形的怪物趴在地上。

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似乎马上就要穿透胸膜肋骨破体而出了!

“……法咪来咪嗦,法咪来咪拉,法咪来咪多多……”

隐隐约约的,一段钢琴弹奏出的旋律从长廊的另一面飘了过来——正是前几天我在恍惚状态中所写出的怪异曲子!

如同中了魔咒般,我的脚步还是不由自主地向前缓缓移动了……弯弯曲曲的走廊尽头,赫然又是一道门。

同样是一道让人不快的、暗红色的门。

钢琴声就在门后。

我犹豫着。

“打开它,谜底就在门后面。你不是想知道真相吗?打开它你自然就明白了。”一个声音说道。

我一把将门推开。

首先扑面而来的是风。

风里携带着沁人心脾的玫瑰花香。

这里是一个大大的露台,起码有50平方米以上。

露台上种满了红色的玫瑰。

漫天星幕包围这露台,每一颗星星都如钻石般璀璨,一架白色的钢琴摆在露台正中。

一个穿着白色西服套装的男子背对着我坐在钢琴前。

钢琴声停了。

“你是谁?”男子问道,但他没有转过身来。

“你又是谁?”我也大声问道。

……

“顾东胤!”

有人在大叫我的名字。

我震惊地四处寻找着。

“顾东胤?顾东胤?”

我满头大汗地睁开眼——看见一个同样满头大汗的汪林。

“发生了什么事?他是谁?”

汪林一脸的“不想解释”,只是疲惫地站起身:“催眠已经结束了。”

“告诉我!”我立即问。

“他没有说。”汪林嗫嚅道,“但也不能说没有收获……至少可以肯定不是神游症……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在催眠状态下还能保有自己独立意识和支配自己行为的人,而且你居然还能回忆起催眠过程中所见到的东西……这些都太不寻常,我得好好琢磨一下……”

我讨厌他那欲语还休的姿态,他的眼神里明明藏着东西,可是他不打算言无不尽。

“是人格分裂吗?”我不甘心地追问。

“下次吧,我还要再多做一次催眠才能肯定。”这狡猾的家伙回答,他看着我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古怪,“我想你也希望知道真相而不是我的臆断吧?”

“什么时候做下一次催眠?”

“下周同一时间。”

“为什么要等那么久?”

“相信我,我和你一样着急想要知道答案,可是为了你的心理健康,我们必须等待。”

那也就是说,我还要再等上整整一周,七天的时间。

梦之屋

我颓然地回到家里。

父母在餐桌边上等着我,他们的白头发刺激得我心中一震。

我收起忧心忡忡的表情,装出一个灿烂的笑脸。

“今天去复查了,医生说我的情况很好,恢复得很快,简直是奇迹!”

父母的脸上也露出了笑意。

“那就好,那就好。”他们一面给我夹菜,一面嘱咐道,“要多休息,作曲缓缓地来,钱的事儿不用你操心,我们有老本……”

我哽咽着,发生在我身上的事绝不能让他们知道,而且必须尽快解决——他们实在经不起再一次的打击了。

晚饭后,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生命如此艰难,原以为过了一道生死关之后,一切都会变得更容易……哼,生活永远是比生存更复杂的命题。

我眼角的余光扫过房间里的家具。

都是二十年前的老款式,不过保养得很好,因此并不显得寒酸。

这是我青少年时候住过的房间——在得癌症之后我就卖掉了独住的公寓,搬回家里,我在记忆里寻找着与这间房子有关的信息——回忆依旧是迟钝的,就像是在网速不到1M的状态下使用搜索引擎——缓慢——令人不安的缓慢……

忽然,我看见了墙上挂着的一幅装裱在玻璃框里的水彩画:白色的别墅!黑色的铁花大门!暗红色的正门!

正是我在催眠时见过的那所别墅!

画的右下角写着画者的签名:顾东胤,2004年4月1日。

“嗯,我还记得那幅画,是你十八岁那年画的。”

父亲推门走进来,他的眼神落到了我手里的画上:“你说,那就是你的梦之屋,你说里面有一个很大的露台,把钢琴放在那里,要能看见星星,要种满玫瑰……我那时候还笑你,说下雨怎么办,不是会把钢琴给淋坏了吗?你想了想说,那就做一个机关,就像舞台的升降台一样,下雨了,钢琴就通过升降台下降移动到露台下面的屋子里……”

我艰难地回忆着那一天,是的,七年前,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恍如隔世。

父亲伤感地拥抱了我。

“只要人在就好,这房子——总有一天你会拥有它的。”

我哭了,为他的拥抱,也为我那无法预测的未来——我不知道现在的我是否已经患上了人格分裂症,据说主体人格的个性与后继人格是完全不同的。它通常是一个充满了怨气的家伙,它冒出来绝不单是为了逛逛商场或是吃什么东坡肘子——各种资料显示这种人格很可能会对父母怀有敌意——我必须保护我的家人!

“医生说心理负担会对我的疾病有阻碍,所以我报名参加了一个心理疏导班,要去那里住一段时间,专家会对我进行心理辅导,我觉得这对我很重要。”很快,我就有了主意——我必须找一个可以信任的人把我监管起来,不让那家伙有机可乘——汪林或许不是最好的人选,可是现在我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啊?”父亲吃了一惊,“一定要搬出住吗?”

“是的。”我满怀内疚地撒着谎,“我明天就过去,今天也跟心理医生见了面了,他说我的心理负担太重,建议我最好换一下环境,患病时候所住过的地方可能会对我有某种心理暗示作用,对恢复是个很大的阻碍,还有……”

我不惜危言耸听,最后父亲被说服了,他脸色黯然地走出去。过了一会儿,双眼红着的母亲进来了,开始为我收拾衣物,她的肩头一抽一抽的,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下来……

“唉,那里吃得怎么样?住的环境好不好?我要过去看一看……”

我从后面抱住母亲。

“别担心,妈妈。有专门的医生和护士24小时照顾我,有什么情况马上就可以处理,你们还省心了呢!又不是不让见面,打个电话约个时间就来看我了,你说是不是?”

母亲重重地叹了口气。

父母都睡下了。

我锁上门,打电话将我的决定告诉了汪林,后者求之不得地同意立即安排相关事宜,之后,我又打了一个电话给柳晴,将我对父母说过的话又复述了一遍,柳晴听说这是心理专家的建议,便没有表示异议。

第二天一早,父母坚持要亲自送我到心理诊所——汪林的电话还没有打来,估计一切都还没有安排妥当,我只能拖延时间。

“你们这样放心不下,我也会有很重的心理负担的。”

父母对视了一下,终于同意过几天再来探视。

我松了一口气,提着行李上了出租车。

“去哪儿?”司机转过头微笑着问道。

他的微笑看起来为什么那么诡异?

我的大脑“嗡”地一声炸响——那种可怕的眩晕感又来了——意识四分五裂地飞溅离开……

无意识杀人

“宝贝儿?宝贝儿?”

一双柔腻的手在我的脸上抚摸着。

我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床边站着一个长相妖媚穿着性感的陌生女子!她笑着将一部手机在我的枕边:

“谢谢啦,老板,我已经把我的手机号输进你的手机里啦,你随时都可以找到我哦。”女子嗲声嗲气地说完,赏了个飞吻过来,之后便扬长而去。

我从惊骇中渐渐回过神来,从这房间的布局来看,应该是四星级的宾馆,我拿起手机,时间已经是我失去意识后的次日凌晨5点,只见通讯簿上赫然多了一条:小桃,1394×××××××。

皮包里的钱少了两千元,从这个女子的身份也不难猜测,我觉得一阵恶心,想不到那家伙竟然……

不,我苦笑着摇摇头,事实上,在患病之前,我的生活习惯一直很糟,饮食不定时,私生活也很不检点……或许是这场大病改变了我的人生观,或许是因为遇上了柳晴——总而言之,我很想稳定下来。

整理好思维,我给父母打了个电话——一夜没有联系,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样。我想好了理由正准备撒谎,接电话的父亲却笑起来:“看来真正舍不得离开的是你小子啊,昨天晚上才打了电话,聊了那么久,今天一起床又打过来,就这么想家啊?”

我愣住了。

看来真的有另一个“我”,他在我没有意识的时候给父母打了电话。

他为什么这么做?

看来他也不想让父母察觉出这种异样——否则父母应该早就发现了,他是为了顾念亲情,还是别有目的?

也许这个人格只是疾病后被压抑的一些情绪所引发的,毕竟现在的生活和过去完全不同了,他很想回到那种任意妄为的日子……但那些糜烂无规律的生活是毒药啊!我不由得生出一种无法遏制的厌恶感。

以前的我空有才华,却不懂得生活中真正重要的东西,不懂得珍惜生活也不懂得尊重生命。

我必须马上到汪林那里去——我不能让“过去的我”再一次毁掉自己。

手机上有十五个未接电话,其中有十二个都是汪林打来的,另外三个是柳晴,这让我的心里小小地温馨了一下——她真的很在乎我。

拨出柳晴的电话,她的电话处于关机状态——也许她在睡觉,也许在开会或是进行手术,她的工作性质决定了她没有太多私人空间——这也是我对她的关心感到惊喜的原因。接着,我又拨打了汪林的电话,但却被提示对方不在服务区。

我从床上坐起来,床边少了一只皮鞋,我光着脚跳下床,弯腰掀起床单——果然,那只鞋子被那女人给踢进了床下,底朝上,狼狈地趴着。我费力探了半个身子进去才勉强捉住了一只鞋的鞋跟。

“哐”。

随着我的拖动,鞋子似乎触到了某个不在我视线范围的东西,那东西发出了一声闷响——我困惑地把鞋子移开,看见了一个小布包。

我用鞋子把那布包一起勾出来。

布包被摊开了,里面竟是一把带血的水果刀!

思绪乱成一团,我把刀放在水龙头下涂上沐浴液冲洗了半个小时,最后用卫生纸包了起来,走出酒店便立即把它扔进了垃圾箱——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只是本能地认为这是最妥当的处理方式——从前台负责结账的小姐口中得知,我是前一日晚上十点入住的,而之前他们对房间进行过打扫——那么这把刀很有可能就是由我带进宾馆的。

在失去意识的近二十个小时里,我到底做过什么?

朋友

汪林的诊所到了。

诊所的大门口停着两辆警车,我走进诊所大门,穿着制服的警察神色凝重地从汪林的办公室进出。

“出什么事儿了?”我连忙捉住一个护士问道,“汪林汪医生呢?”

“汪医生死了。”护士的脸上全是惊恐。

死了?

“怎么死的?”我心中一惊,连忙追问。

护士紧张兮兮地看了一下四周:“昨天晚上他一个人在办公室值班,说要等一个特别的病人,把我们都支走了,早上我们进去的时候,看见他的胸口全是血……”

谋杀!一个声音在耳朵里大叫。

这时候一个警察注意到我并走了过来。

“你是谁?来干什么?”

我的脸色一定是惨白的,因为此刻我全身都如同被浸泡在冰池之中。

“我是汪大夫的病人,我,我叫顾东胤,是他的病人……”

警察开始例行公事地盘问。

亏得汪林是心理医生,那警察大概只把我当作是一个普通病人,问了几句关于我前一日的行踪后就没有再追问。

我心神恍惚地离开心理诊所。

汪林竟然死了!

一个人的胸口是不可能无缘无故冒出血来的——那把带血的刀子从我眼前晃过去,空气受了伤一般刺耳地啸鸣着,我捂住耳朵——难道,是潜伏在我身体里的另一个人格干的?他知道我要找汪林做治疗,治疗也就意味着杀死他,所以他半路“劫持”了我的意识,然后杀了汪林——可他为什么又要找那个妓女?唔,也许是为了制造一个“人证”,以防警察万一查出点什么……

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不敢想象如此狡诈、残忍、可怕的东西竟然是我的一部分。

怎么办?

去找其他的心理医生吗?

不,不行了,情况已经变得复杂了!他杀了人,也就是我杀了人,心理医生会通过催眠发现这个秘密,按照相关的法律规定,对于危险分子是必须要举报的,我不会坐牢,可是会被关入精神病院……我才二十五岁,劫后余生的二十五岁,刚刚遇到了真爱的二十五岁,不,不!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我不会为“他”做的事而承担后果。

可是,我要如何才能摆脱他呢?

谁能帮我?

我发狂般地翻查着手机里储存的电话号码——号码很多,可是我找不到可以毫无顾忌进行倾诉的人——到这一刻我才发现,原来我是没有朋友的。

我的视线停留在柳晴的号码上——不能告诉她,可是,在这样的时候,听听她的声音也是好的。

她的电话仍是关机状态。

我犹豫了一下,拨通了柳晴医院的电话。

“……柳医生今天没有来上班,她休假呢……”

休假?那为什么不开机呢?作为医生,尤其是一个外科医生,休假的时候更要24小时开机候命。

我打了个寒战。

如果那家伙存在的原因是因为我压抑了自己重回过去生活的欲望,而柳晴就是我开始新生活的关键动力——如果那家伙杀死汪林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存在,那么他会不会为了实现他的欲望而对柳晴下手?

早在住院的时候,我就已经打听到了柳晴的住址,这意味着那家伙也是知道那个地址的!

我冲进了柳晴所住的小区,冲上了楼,冲到了她的门前,拼命地敲着门。

物管公司的保安紧随而止,一把扭住我的胳膊:“你什么人?想干什么?”

门开了,柳晴穿着睡衣诧异地看着这一幕:“顾东胤?你怎么来了?”

柳晴为我解了围,我尴尬地走进她的客厅。

“你,你的手机没开,我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我吞吞吐吐地解释着。

柳晴听得扑哧一笑:“你这人也太多心了,为了不耽误医院的事儿,我配了两个手机两个号呢,你打的那个手机可能是没电了。就为这个,你就巴巴地跑来了?”

“没事就好,那,那我不打扰了,我先走了。”我转身拉住了大门把手,现在我不敢松懈——那个危险的家伙随时都可能出现的。

“等一下。”柳晴伸出手拦住了我,“我没事,可是你有事。”

“不是说要去心理医生那儿吗?”柳晴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临时改变了一下日程。”我撒着谎。

“我看得出来,不止是心理疏导那么简单,你心里还藏着别的事,”柳晴忽然捉住了我的手,她的眼神既清澈又锐利,似乎已经洞穿了我,“告诉我好吗?”

我怔住了,我看出了她眼神里的其他东西——我梦寐以求的——幸福来得如此突然,却又如此不合时宜。

“我知道你喜欢我,我也是,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告诉我,我很愿意帮你……”

我甩开她的手,夺门而逃。

柳晴在我身后大叫着我的名字:

“顾东胤!”

我能听出她的困惑、受伤、痛苦……我的心也如刀绞般痛着,但我不能回头——在确定“那家伙”离开之前,在我变得安全之前,我必须远离所有我关心的人。

我在大街上狂奔着。

我一直奔跑到了南郊的月亮湖公园,最后在湖边筋疲力尽地跌坐下来,夕阳最后的绚丽投影在湖面上,美丽总是稍纵即逝,从无永恒,明日再来的美丽已不是今日之美丽。

游客渐渐稀少起来。

到了该回家的时候了,大家都有归处。

可是我,只能做一个游魂。

“让我来帮你,好吗?”一个柔和的声音传入耳内。我侧目,来人是柳晴。

“你怎么……”

“你说过,你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到这里来看落日。”柳晴将我的头抱入怀中,“为什么要一个人承受这一切呢?”

我再也忍不住,号啕大哭了起来——在我最爱的人的怀里,我彻底崩溃了。

“你不会相信的!”

灵魂主宰

“我相信。”

听完了我的讲述之后,柳晴的表情异乎寻常地镇静——这大概是做外科大夫的一种共有特质,他们的承受力比正常人要强得多。

“我的前夫就是一个心理学家,”柳晴说道,“他跟我提起过多重人格症——其实我对心理学也很感兴趣,我们常常在一起讨论一些特殊的病例,研究解决方法,但我觉得你的情况不像是这种病……”

“前夫?”这个词狠狠地刺了我一下,“那他现在……”

柳晴上闪过一丝黯然:“他叫胡俊东,已经去世了,因为一次车祸。”

“对不起。”醋意转化成了心痛,我才不会像那些俗人一样嫌弃她的婚史。

“没关系,都熬过去了。”柳晴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还记得你的肿瘤最早出现在什么地方吗?”

“唔,是在脑部,”我回答道,“当时都安排好了手术,它却莫名其妙地消失了,结肠上却长了一个……移植手术失败后,又在胃上冒出一个……”

“是的。”柳晴心有余悸地点点头,“我们当时都觉得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这也过去了,我已经挺过来了。”

“不,没有过去。”柳晴站起身,走进书房,拿出了一本厚厚的笔记本。

“这是我前夫对一些癌症肿瘤患者进行心理治疗的笔记,”柳晴说到这里暂停了一下,“如果他还活着,也许现在就是他来对你进行治疗了,我相信他一定可以帮到你……”

我咬着牙。

那种可怕的眩晕又来了!

他一定是感觉到了柳晴对他的威胁。

“快走!快走!”我冲着柳晴大叫着,“他来了!”

柳晴脸色惨白地看着我,但是她没有逃走。

“啊——”我低吼着,努力不让自己的意识离开身体。

“坚持住!”柳晴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飘过来,“……你能行的,我相信你……他不会……”

她的声音越来越模糊了。

不,不!我不能把她一个人留给那个杀人恶魔!

柳晴在尖叫。

我狂吼了一声,眩晕感消失了,意识归位了!

柳晴坐在地上,捂着鼻子,鲜血从鼻孔不断地流下来……我手忙脚乱地找来卫生纸,又是心痛又是愤怒:

“是‘他’打的?”

柳晴用卫生纸塞进鼻孔,点点头,看着我的眼神里充满了笑意:“恭喜你,你战胜他了!”

我紧紧地抱住柳晴——在这样的时刻,她首先想到的却是我,叫我如何不感动?

“这也证明了我的推测,”柳晴瓮声瓮气地说道,“他不是你的第二种人格。”

我愣住了:“那他是什么?”

“寄生。”柳晴神色怪异地说出这两个字,接着又解释道,“它是一种寄生物。过去我们通常是这样解释肿瘤的:它是机体在各种致癌因素作用下,局部组织的某一个细胞在基因水平上失去对其生长的正常调控,导致其克隆性异常增生而形成的新生物,所有瘤细胞均是一个突变的细胞的后代。可是现在国外有些研究者却提出一种全新的观点,认为肿瘤实际上是寄生在人体的一种生物。”

我打了个寒战:“一种生物?”

柳晴翻动着笔记本:“很多脑部肿瘤患者都有过神游、梦游、幻视、幻听甚至疯狂等症状,之前大家都认为那是肿瘤压迫影响了大脑中枢神经的缘故,可是俊东却认为这和肿瘤本身有关,我私下解剖了一些脑部肿瘤,和一些同行也交换了经验,发现有些脑肿瘤里有类似于神经组织的结构,因此它们可能有自己的意识,或者说,它们其实是一种有智能的生物,如果让它们完全发育成熟,它们很可能会变成类似于人类大脑的组织。”

我觉得背上一阵阵发寒:“你是说,‘那家伙’其实是之前我的脑部肿瘤——不,那种生物?可,可是那肿瘤不是消失了吗?它后来转移到肠部和胃部了呀,现在也被切除了啊!”

“是的,它是被切除了。可是电台已经发出了电波,就算电台被毁掉,电波依然还可以存在。”柳晴说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如果把大脑比作一个用来制造脑电波的电台,那么就算那东西被切除了,它也很可能留下了一些‘脑电波’在你的身体里,而有些人认为所谓的灵魂其实就是脑电波……”

我骇然:“你是说,‘那家伙’是我之前的肿瘤——不,那种寄生生物的灵魂?这也,也太……”

“太荒谬了是吗?”柳晴替我说完,“是的,我理解,这个理论是很难让人接受的,而且我们也没有十足的证据,所以我们一直没有公开我们的研究成果,但是,你的存在却证明了这一点,因为你赶走了他,而多重人格症的患者一般是没有这个能力的,还有,”柳晴一面说一面摊开右手,我这才发现她的手里还握着一个黑色的圆形的小东西,“这是一个生物电频率复制器,之前本来打算复制一段你的生物电频率做研究的,趁着他袭击我的时候,我就复制了‘他’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特定的生物电频率,如果你们是同一个人,只是人格不同的话,生物电频率不会有变化,但如果是异物,那么频率就会不同,所以只要对比一下,结果马上就能出来。”

实验结果出来了。

柳晴是对的——“那家伙”的生物电频率和我完全不同,“他”不是我的一部分,而是一个外来的异物。

“我们现在有他的频率,就可以对付他了!”柳晴兴奋的样子让我觉得很不舒服,“我可以制造出另一种干扰频率,不,应该叫‘杀手’频率,它可以通过扰乱和同化对方‘脑电波’的方式而彻底消灭‘那家伙’!只要他再出来一次,我就播放预先录制好的破坏性频率,他逃不掉的。不过这一次他被你赶走了,一定很害怕,他会在你的意识界里躲藏起来,嗯,我可以给你做个催眠,相信我,我的催眠技术并不比那些专家差的,你进去找他,这是要冒点险,但我相信你能做到的,现在的你比他强大,只要找到他,引诱他出来就好……”

“你,是不是只把我看做一个研究对象?”我打断她,终于说出了心里的疑虑。

柳晴愣了愣,然后她走过来——吻了我。

她的吻是热烈而真诚的。

“我知道你现在很混乱,我不怪你怀疑我。相信我,我只是想帮你。”她温柔地说道,“我柳晴发誓,绝不会把你作为研究对象,我可以保证,就算这次我们消灭了那异物,我也会永远对此事保密,永远不会把过程和结果对外界公布!永远不利用你来获取名利。只要你一句话,我就可以把这些研究资料全部毁掉。”

这真的是很深重的一份情意了。

热血涌到心头,我点点头:“我相信你,你说怎么做就怎么做。”

夺回我的身体

“……现在的你非常平静,平静得就像一池春水,你很舒服,很想睡觉……眼皮变得很沉重……”

我再一次站在了那所白色别墅的门外。

柳晴和我分析了所有情况后认为,这里很可能就是他的藏身之处——这个“异物”对我的过去有很强的认同感,因为最早它就是和“过去的我”连为一体的,受“过去的我”影响最深,所以它也才会做出和“过去的我”相似的行为。这栋白色的别墅是我曾经的“梦想之屋”,而上一次我见到“它”,也是在这里。

我打开门,沿着回忆之路,径直穿过那个长廊到达了露台。

但是这一次,露台上的景色已经完全变了,没有星辰,只有暗红而狰狞的天幕,过去种着玫瑰的地方全部长满了荆棘,它们密密麻麻地连成一张可怕的屏障,阻挡了我的去路。

我尝试着往前走了一步,那些荆棘竟如有知觉一般活动起来,朝我挥舞着枝条,立刻,我的脸上和手上被割出了鲜血,眼前的路竟是寸步难行。

“这是他用自己的意识制造出来的阻碍,不用怕,这是你的大脑,你的世界,你也可以用你的意识制造出你需要的东西,想想看,你能做到的。”

柳晴的声音清晰地进入我的耳朵。

我转过身,离开露台和长廊,进入了别墅的厨房——厨房里应该有菜刀。果然,我在橱柜的案板上发现了一个刀架,我拿起一把之后又放下了——我的时间不多,那么多的荆棘,要花多长时间才能砍断?唔,应该用更快的法子,厨房里应该有油,还有打火机,打开橱柜,我很容易就找到了我所需要的东西。

被浇了食用油的荆棘在熊熊地燃烧着,很快,就成为一片焦炭。

我踩着荆棘们发烫的尸体奔进露台的中央——立刻愣住了,那里竟然是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难道我上当了?那些荆棘只是障眼法,那家伙故弄玄虚,装出重重戒备的样子,但事实上他根本不在这里!

我发疯般地在别墅里寻找着,客厅、卧室、书房、卫生间……他根本不在这里!

“别着急,仔细地想一想回忆一下,关于这栋别墅,你还知道些什么细节……”柳晴安抚着我,“也许漏掉了什么。”

“……你想了想说,那就做一个机关,就像舞台的升降台一样,下雨了,钢琴就通过升降台下降移动到露台下面的屋子里……”

这是那一日和父亲谈话时,他提到的,我真笨,竟然忘了这一点。

我奔回露台,很快就在地面上找到了启动开关。

随着一声脆响,地面裂开了一道圆形的缝隙,中间的地板往下沉了一段,翻转了一面,又开始往上升起——我看见“它”了——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白衣男子,坐在钢琴旁边,瑟瑟发抖地看着我。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滚出去!”他一面骂一面哭。

“要滚的是你!”我从腰里拿出一把刀——这是从厨房刀架上取下来的。

“你要干什么?”他缩成了一团。

刀掉在地上了,我捂着胸口倒下,全身疯狂地抽搐。

“柳晴!你对我做了什么?你在干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

“那家伙”脸上先露出了吃惊的样子,随即闪过恍然的表情:“哈!原来她说的是真的,果然是要来帮我的!你上当了!”

“那家伙”拍着手,欣喜若狂,他狠狠地踢了我一脚:“唔,你这家伙,居然想跟我抢身体!你听清楚了!这是我的,不是你的!唔,我要出去问问她,到底怎么才能把你完全消灭呢?”

话音刚落,我便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的头晕,再一看眼前,“那家伙”已经消失了……

无意识的黑暗压了下来。

另一重阴谋

“醒醒,快醒醒!”

我睁开眼,看见柳晴如释重负的表情。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我恍惚而困惑地看看周围——这的确是柳晴的家,我躺在她的沙发上。

“我们的计划成功了!”柳晴一把抱住我,“我们彻底消灭他了!”

是的,我想起来了,柳晴催眠了我,她要我进入潜意识里去寻找那个异物,只要找到它,剩下的事就由她来做——可是她却突然对我发出了一个古怪的指令,让我躺下装作不能动弹,并且大声骂她。

“我不能提前对你说出计划,这样他就会知道了。”柳晴解释着,“其实之前在我被那家伙袭击的时候,我就对他说了一句话,我说我会帮他。”

我点点头:“怪不得,这真是高明的一招,‘那家伙’看见我倒地,就不再怀疑你,他想彻底消灭我,就出来找你帮忙,而你趁机播放了那‘杀手频率’!”

柳晴紧紧抱住我:“一切都结束了,你终于可以重新开始了。”

是的,重新开始——多么美好的字眼。

门铃声响了。

柳晴站起来去开门。

几个警察走进来。

“顾东胤,跟我们走一趟,有个案子需要你协助调查。”

我僵直地站在原地,忍不住发抖——难道汪林的案子发了?

柳晴诧异而狐疑地看着我。

“认识这个女人和这个男人吗?”

审问我的警察将一张照片递到我面前,照片上是一对陌生的男女。

我困惑地摇摇头。

“她叫张美芬,”警察说道,“前天晚上八点钟被人用水果刀杀死,我们已经抓到了杀人犯,就是照片上这个男人,是她的男友,叫罗剑,他交代说把凶器扔在了一个宾馆房间的床下,可是我们却没有找到,酒店记录证明你是在他之后入住那个房间的,你有没有看到那把刀?”

原来那把刀不是我带进去的,一定是该死的清洁工偷懒没有打扫床下!

我摇摇头:“对不起,我没有注意床下啊!”

警察又问了几个问题,便放我离开了。

如果那把刀不是我的,那么就不是我杀了汪林?那么是谁杀了他呢?

我恍惚地回到柳晴的家,她还没有回来,我给父母打电话报了平安——之前为了避免“另一个我”会对他们造成伤害,所以我又撒了一个谎说心理辅导的方式换成了旅游,父母没有起疑,叮嘱了几句之后便挂断了电话。

座机旁边放着一个相片架,照片上是紧紧依偎在一起的两个人——柳晴和她的亡夫胡俊东。

一股酸涩的感觉涌上心头——她说都过去了,实际上并没有过去。她并没有注意到,她在跟我讨论关于心理问题的时候,总是会不自觉地说她和俊东如何如何……那些话真像是刀子。

嫉妒的火焰燃烧起来,我把相框扔进了茶几旁边的垃圾筐。

这时候我听见了钥匙插入房门的声音,于是又手忙脚乱地将相框拾了起来。

柳晴走进来,正好看见这一幕。

她脸色难看地走过来,将相框拿过去,轻轻地抚摸着。

“今天警察也找我谈话了。”她沉声说道,“有件事是时候告诉你了。”

我正想找借口解释,听见这句话不由得愣住了:“什么?”

“两年前你做的那个结肠移植手术,捐赠人就是我的亡夫胡俊东,他生前有器官捐赠协议,在他出车祸的死亡的那天晚上,我同意医院将他的结肠移植给你。”

柳晴的话让我大吃一惊,同时更感到心灰意冷:“原来你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对我特别关照的?”

柳晴摇摇头:“你仔细听我说完。现代研究已经发现在人体胃肠道组织的褶皱中有一个神经细胞综合体,包含大约一亿个神经细胞,与大脑的细胞数量相等,并且细胞类型、分子结构、感受器等都与大脑极其相似,它不仅和大脑有相同的工作程序还为大脑传送着信息而且它也能像大脑一样进行相应的智力活动,所以被称为是人类的‘第二大脑’。”柳晴抬头看着我的眼睛,“在你移植了俊东的结肠之后,我就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你的思维方式说话方式甚至爱好都变得和俊东十分相似,虽然后来你因为排异反应不得不切除掉移植器官,但是你却仍然在变化,我每次跟你聊天都觉得很惊讶,因为你实在太像俊东了,还有你看我的眼神,我简直就像在和他对话一般,所以从那个时候我就怀疑俊东的脑电波留在了你的身体里,虽然只有一部分,但那就是俊东的一部分。我一直在观察你,也一直在不断地测试,我早就发现在你身上存在两种不同的生物电频率,之后我就确认了你就是俊东,而另一个是顾东胤。虽然你对我的记忆基本已经消失了,但你仍然残留了很多属于俊东的特质——你就是他!”

我倒退了一步:“你是说,我,我才是那个寄生物的灵魂?我是胡——俊——东?是‘第二大脑’遗留下来的意识?那么,你杀死的那个频率……”

“是的。那是真正的顾东胤,”柳晴点点头,“他是本主,可他是一个又堕落又懦弱的家伙,他的意识力量没有你强大,所以常常被你压制,因此大多数时候都是你主宰那具身体,你虽然不是顾东胤,可是由于你可以跟他共享同一个记忆系统,所以你会误认为自己是顾东胤,只是由于你是外来者,相对会反应迟钝,虽然被你压制着,但顾东胤偶尔也能挣扎着主宰一段时间自己的身体,这种情况在近来变得十分明显,最后连你也能感觉到他的存在了,当知道你去找心理医生的时候,我很担心,我知道高明的心理医生一定会察觉出这个区别,为了保护本主,任何医生都会选择消灭掉你……可是我不能让他这么做……因为没有你我活不下去,俊东!”

我跌坐到地上:“原来,汪林是你杀的!”

“我秘密地接触了汪林,我杀了他,原以为计划很周密,不会有人发现,可是现在警察却找到了蛛丝马迹,他们开始怀疑我了,他们在调查我,”柳晴蹲下来握住我的手,泪眼婆娑,“俊东,我都是为了救你才这样做的,现在,轮到你救我了……我不怕坐牢,可我害怕再次失去你,我害怕和你分开,我们好不容易才能再在一起……”

她的手是冰冷的,和我的手一样冰冷。

那双眼睛里全是爱情与希望,我终于忍不住抱住了那瑟瑟发抖的身体,但我们的冰冷都无法温暖对方,我甚至打了一个寒战,因为我不知道正在拥抱的,是否还是我爱着的那一个人……

选自《漫客·悬疑世界》第5辑(2012年1月)——漆雕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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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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